重回《瀛寰搜奇》的奇妙世界

這是本常被提起卻少有人留存的書。人們說到它時，往往連它才四個字的書名《瀛寰搜奇》都沒法拼對，也很少正確地描述其內容概要；人們多半只記得陰暗的往事──幽浮、人體自燃、詛咒或亡靈，還有歷史上難解的怪異殘酷事件。

隨著電視節目讓這些往事成為笑談，人們對這書的印象也越來越輕薄；但我很幸運地，不僅對那些節目中過頭的表現無動於衷，而且還頂過了童年的懼怕回憶，把這本書留在身邊。

真正的《瀛寰搜奇》，有著焦黑的底色，印著克拉肯把帆船拖進海底的版畫，似乎預告全書將以神秘離奇事件為主軸，但其實不然。《瀛寰搜奇》的前半部就是尋常的百科，從宇宙一路探討到地球、人體以及各種生物。

探索完自然世界，《瀛寰搜奇》接著進入人類文明，從最新（一九七零年代）科技一路往回，帶出許多當代科技剛起步的模樣（以及各種失敗的岔路），然後漸漸進入歷史上的大創舉、大發現，直到早已消逝的古文明都講完，才開始接近我們刻板印象中的神秘世界。

即便是這神秘的後半部，也絕不只是文字版的《關鍵時刻》。首先，《瀛寰搜奇》很保守地介紹「異俗」和「迷信」這些還算可考的人類行為，然後才進入物質世界不得解的玄妙之境。

這部分才是我們懷念又害怕的陰影盤據之處，各種死者的臉孔不時出現，不夠精細的黑白印刷又增添了模糊神秘氣息；這些詛咒、超自然現象、靈魂騷動的故事有著詳盡敘述，卻刻意不給清楚解答，於是一個又一個的恐怖謎題就這樣懸在書中，甚至懸在我們心頭上，讓我們連夜閉不了眼，甚至多年過去都忘不太掉，直到這些在全書中佔不到五分之一的篇幅，成為許多人對這本書的唯一記憶。

離開了玄妙之境，接下來的部分才堪稱《瀛寰搜奇》的精華──奇人異事錄。〈欺世錄〉裡有偽造莎翁劇本的少年、假扮異國使節團玩弄英國海軍的無聊貴族，或者像《神鬼交鋒》一樣一輩子冒充各種職業的詐欺天才；〈異行錄〉有不少權勢者的離奇行徑，也有一輩子妄想自己有權有勢的美國「皇帝」。
要更新自然科學、人文歷史知識並不困難，想破解超自然現象也不乏消息來源，但這些小小的歷史花絮，至今還是《瀛寰搜奇》寫得最有趣。《瀛寰搜奇》繼承了讀者文摘那種平鋪直述的文筆，用詞精簡不浮誇，不用玩什麼雙關反諷時事哏，就能帶出事件本身的幽默。

最後，《瀛寰搜奇》帶領讀者進入一個無法證實但充滿希望的未來世界。當然，之中絕大多數的未來生活確實「未來」，我們的發展早就偏離了書中預期，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如今使我們擁有不一樣的成果和難題。

現在閱讀那些對未來的想像，反而更像在認識一九七零年代的理念──靠著科技發展，讓人生活的所有面向都因機械而進步；雖然生產效率的增加讓人獲得前所未有的物質水準，個人卻也在這些大格局的全面掌管下，變得更像統一規格的機械零件。

在最後一篇訪談中，科學作家艾昔穆（想必是艾西莫夫？）推測了無論如何走都要迎接的末日──太陽熄滅、地球結凍，人類必須進入宇宙才能延續的極久遠未來，以及在那之前必須先達到的世界和平。

從結構來看，也可以把《瀛寰搜奇》當成一本略帶宗教意味的遊記：從宇宙聚焦於地球，再聚焦於人體的奇妙，其後才外推至動物世界；從當前的成就，向前回到偉大文明的初始，然後才讓所謂「異俗」與神秘世界並列。

在那之後是人類各種欺騙的、荒淫的、離譜的行徑，最後我們從這團罪惡中跳脫出來，想像一個理想的、美好的未來世界，以及我們終究必須迎接的宇宙終結。

如果把它和我們熟悉的《漢聲小百科》的結構（我、家、台灣⋯⋯地球、宇宙、未來）相比，就可以看見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觀，以及兩套百科所安排的不同價值順序。但無論如何，《瀛寰搜奇》還是一本值得擁有並回味的百科，一本文字品質優異、涉獵範圍廣泛，又同時帶著幽默與神秘氣息的故事集，完全不負它的原名──《奇異故事、奇妙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