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載過去翻譯數百本童書,並由大山書店出版的傳奇譯者劉萬來先生,在二月十七日安詳辭世。
筆者小時候,最羨慕的人是時任國立編譯館館長的熊先舉先生;而最崇拜的人有兩位,分別是經手最早期青文版《機器貓小叮噹》的譯者譚繼山先生,以及翻譯數百本大山書店童書的劉萬來先生。
之所以會羨慕熊館長,是因為每一本青文小叮噹(還有當時「有牌」的所有盜版漫畫書)背後,都有一幅看起來很像獎狀的「國立編譯館連環圖畫審定執照」;按照小孩的邏輯來說,既然他「審定」了,那就表示讀過囉?因此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因為認定熊先舉先生是全台灣看過最多漫畫的人而羨慕不已。
到如今,筆者對熊館長的羨慕之情早已消融殆盡,而當筆者了解到在戒嚴之下因為出版自由的缺乏,導致台灣漫畫、娛樂文化發展受限的那段歷史之後,對於「連環圖畫審定」這件事情以及背後的那個體系,更加厭惡不已。
不過,筆者對上文所提到的兩位譯者,至今依然敬佩感念。尤其劉萬來先生,更可以說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各種雜學啟蒙大師。
筆者手上最早的大山書店出版品,是1976年間的一批「中國民間怪談」與「兒童世界怪談」系列的故事書。這應該是大山書店開始大量翻印日本書籍之前的書。
這些「每冊特價十二元」的妖異或驚悚故事書,都沒有標示著者,可能也已不可考;但是特別的是,書中的國語注音,都還是一個字一個字手寫上去的!
而在當中,有些中國民間故事以外題材的書籍,顯然已經是翻譯自日本童書而來;即使插圖經過描圖重繪,也還是能看出某種「日本味」。
在沒有網路的童年時代,要接觸各種課本上沒寫的知識,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那個年代,大山書店翻版了各式各樣的日本青少年書籍,內容包羅萬象,從戰艦、戰車、太空武器、各種妖異、怪談、偽科學,到日常生活小技巧、美勞勞作、昆蟲百科⋯⋯各種需要或不需要的知識,都包含在其中。
最先出現的是各種圖鑑類書籍,之後種類不斷延伸,除了美勞教材之外,也有許多特攝、動畫、科幻題材的書;除了這些給男生看的書之外,甚至也有少女禮儀、手工藝、小魔術之類的益智書籍。
而且跟會被撕破或丟棄的漫畫書比較之下,大山書店的出版品圖文並茂、滿滿的字配上滿滿的圖,是少數可以抬頭挺胸閱讀也不怕挨罵的課外休閒書籍。哪個父母會阻止小孩吸收新知呢?即使那些知識大多並不實用。
但是筆者相信很多人就跟自己一樣,當成長到某個年紀的時候,腦中的某幾段神經突然接上線,然後就突然間看懂了「史麥脫」就是スマート(流線型)、「列巴」就是レバー(把手)、「禮民客老鼠」就是レミングネズミ(旅鼠)。
這種這麼後設的閱讀體驗,可不是從一開始就讀著翻譯正確印刷精美的授權正版書籍,能夠享受到的樂趣。
雖然以今日的眼光來看,大山書店的這些盜版書,無論是在翻譯水準、印刷品質與排版正確上,都很難及得上現代標準,但是它們已經不是可以用這些標準衡量的東西;它是⋯⋯一個時代。
那個時代必須把大正、昭和改寫成民國。把大和號改名為黃帝號。把波音707機身上的中國民航字樣與五星旗塗白塗黑。把日本人寫給日本小孩看的二戰史加上軍國主義必敗、國軍英勇抗戰的奇怪片段;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因為社會會改變,當時的政治正確如今看來愚蠢無比,但我們看得很清楚,不會認為這是譯者的錯。
除此之外,那些印刷不清、資訊量爆炸、常常有排版錯字的書,卻蘊藏著許多可能性。
其中一個可能性就是,台灣小孩再也不需要依賴盜版的、被刪節、審查、塗改過的童書和漫畫,來吸收雜學知識與娛樂。
而劉萬來先生的過世,對我們這些從小看著他翻譯的各種書籍成長的小孩子來說,也可以看成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大山書店的譯者,除了劉萬來之外,還有許森德、蔡奇潔、龔江滿、劉錦昌、曾秉文、蔡培南⋯⋯等人。但是以「產量」而言,還是以劉萬來先生拔得頭籌,佔了書單的大部分。
他們當時可能也不曾想到,他們為了營生或興趣,而翻譯的這些書籍,最後竟然會影響島內一兩代人的人生吧!
以馬茲哈二的 “速度” 加上巴爾幹炮 “全開” 的精神,將本文與讀者「分享」之。
本文謹獻給劉萬來先生及所有大山書店圖書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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