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是一篇早在好幾年前就該寫的文章。
故事要從我還在讀大三時說起。當時剛開始收集華泰、華鍵攻略本的我,經常騎著自己那台剛買沒多久的野狼傳奇檔車,在中部幾個縣市的大小城鎮之間跑來跑去,尋找還沒有被網咖狂潮淹沒的,苟延殘喘著的電視遊樂器零售店。這類的店跑多了之後,很自然就會被老闆問起「這也是古董喔,要不要順便收一收」這類的話題。所謂的跌坑就是越掉越深,我也開始對攻略本以外的老主機、遊戲出手了。就這樣,在台中縣某間主業是賣茶葉的玩具店,我找到了幾台以前很陌生的「阿羅士」主機,還有一些長得跟 LD 影碟字幕卡一模一樣的長方形阿羅士遊戲卡帶。
由於小時候並沒有實際接觸過這系列主機——當時身邊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都玩 FC,而我的 SEGA 人生是從 Mega Drive 年代才開始的——,我也只是把它當成難得的古董珍藏保存起來,拍了幾張照片放上當時還很熱門的 Flickr 網路相簿當作紀錄。我的收藏越來越雜,而這些阿羅士主機與卡帶也就是一堆古董中的一部分而已。但我沒想到,這個放上網路相簿的行為,為後來的我帶來一次短暫的奇遇。
2010 年底,我收到一封日文 Email,向我詢問有關這些阿羅士主機、遊戲的問題。
在我努力用不怎麼通暢的日文與對方來回通信幾次之後,我們才發現彼此之間的想像與現實有一點落差。寫信來的人,是一位名叫 Omar 的法國人,當時正在日本的遊戲工作室工作,平日的正職是開發 PS3 或 NDS 等當時現行世代的主機遊戲,而他最主要的興趣嗜好,則是研究 SEGA 八位元主機的軟硬體、模擬器與 ROM,而且主持著一個 SEGA 老遊戲趣味論壇 SMSPower。
由於從小玩遊樂器,又長期在日本從事遊戲相關工作,Omar 的日文相當流利,直到他自己說明之前,我都沒有意識到他是法國人;同樣的,他寫信給我時,也以為我是一個日本玩家。在通信幾次過後,Omar 表示,希望能買張機票,直飛台灣來找我。他的行動力真的無比迅速,在這之後不到一星期,我就在高鐵台中站迎接剛下飛機的 Omar 先生了。
初次與 Omar 見面(不用說,這當然是我第一次接待法國人),我有些緊張。Omar 身材高挑、有著深邃的五官與和善的個性,從名字來看,似乎也有著北非血統。我們從見面開始就用日文不斷地聊天——後來整整三天都是如此——主題也多半跟 SEGA 有關;第一次來台灣的他,對台中的街景非常好奇,甚至覺得南屯路上那些霓虹燈招牌很美、很歡樂,以為剛好碰上了什麼慶典節日(他住在日本京都,所以想必不怎麼常見到霓虹燈。),他興致高昂,又幽默風趣,還是個老遊戲同好,很快就把我生硬的緊張化解了。
但是,為什麼 Omar 要特地從日本飛來台灣找我呢?
原來,Omar 有一個進行多年的計畫,也就是收集 SEGA 從第一台 SG-1000 開始,直到 Master System 為止的所有八位元主機與軟體,而軟體的部分,不只是收集美版、日版、歐洲或南美的各地區不同版本正版遊戲,還有當時盛行香港、韓國與台灣的盜版或非正規遊戲。除了收集實體卡帶之外,也將它們 Dump 成 ROM 檔案保存下來。
不用說,這是個艱鉅的任務。
Omar 告訴我,他跑遍了世界上當時為止,大部分已知曾經販賣過 SEGA 八位元主機的國家與區域,但在他的工作中一直有一個「失落的環節」,也就是所謂「阿羅士」(Aaronix)這個品牌。起先他以為這是個韓國的 SEGA 相容機品牌,但當實地去了首爾之後,卻發現完全不是這回事;直到在 Flickr 相簿上看見我的照片,他才確定了先前困擾他多時的這個謎團來自台灣。Omar 並不是為了觀光而來,而是想親眼確認、紀錄這些「逸品」的存在。
在隨身行李中,Omar 帶了一台經過自己改造的 SEGA Master System 主機。這台改裝主機除了可以拿來玩 MarkⅢ、Master System 的遊戲之外,還是一台 Dumping Machine,能夠將寫在卡帶晶片內的遊戲檔案複製取出,成為能儲存在電腦中,以模擬器來執行的 ROM 檔。由於當時阿羅士的製造商嘉霖行有把軟體中的 SEGA 商標移除,或將遊戲標題中文化的習慣,這些台版軟體也就成了獨立的亞種。但在這之前他一直苦尋不可得,在網路上也沒能找到太多訊息,直到看到我的照片。
Omar 當時解釋他為何要大費周章這麼做的理由,至今依然令我印象深刻:
「所有的主機、實體卡帶與矽晶片,都有物理壽命的極限,可能是三十或五十年後,也有可能就是明天。所以我必須在它們還沒有損壞、消失之前,將它們設法以電腦檔案的形式保存下來。」
現在他終於在我的房間裡,與他尋找多時的阿羅士主機與卡帶面對面了,他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好像一個拿著皮鞭的考古學家終於發現了法櫃那樣。
很快的,我就在狹窄的房間中為他整理出一個小空間架設主機與迷你螢幕,而他也立刻就投入了工作。並不僅只是把卡帶 Dump 成 ROM 而已,Omar 還很細心地為每一款卡帶、其包裝盒及說明書,拍攝正面、背面、上方的檔案照片。工作之嚴謹,並不輸給正在史蹟現場挖掘的考古學家。除了吃飯、洗澡的短時間之外,Omar 連續三天都待在我的房間中,在一堆阿羅士卡帶中埋頭工作;偶爾休息時,我們就走到客廳,對著我當時佔滿一整面牆壁的電玩收藏閒聊,或是跟貓咪玩耍一下,然後又投入彷彿無止盡的紀錄工作中。
當他注意到可以讓阿羅士執行某些 MSX Port Game 的「大者轉接卡」或「阿羅士記憶擴充卡」的時候,我們對這東西討論了很多。後來我也借給他帶回日本拆解研究,做逆向工程,甚至嘗試把它加入模擬器程式的功能中。因為那是連原生的日本都沒有的神奇周邊。回到日本之後,Omar 把此行的收穫發表在他的論壇 SMSPower 上,也公開了這些 ROM 檔案。如此嚴謹對待這些電玩文物的他,當然不會做出「把 ROM 檔燒成光碟然後放上網拍」這類低層次的行為。
這場電玩考古行動過了三個月,311 大地震發生了。不久 Omar 回到歐洲,繼續從事遊戲開發工作,同時也仍然致力發掘 SEGA 老主機的考古趣味。
又過了好幾年,在我遭遇某些個人變故之後,我將這些 SEGA 老機器與卡帶託付給了某位比我更了解 SEGA 的朋友,還有 Omar。但這絲毫無損於,當我看到有「純正」的、有著中文標題畫面的台版阿羅士遊戲,可以在模擬器上被執行時的滿足。有人會指著那些中文標題畫面,高喊「就是這個!我小時候玩的就是這個遊戲!」。
我知道那些被尋回的失落環節,曾經來自我的書房。只要網路還存在,它們將繼續流傳下去。而我對此感到十分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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