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割包皮的男人,不是男人」立志割遍全日本的美容大王

「沒割包皮的男人,不是男人。」這句話聽來聳動,但在九〇年代的日本,這句話卻不只是一句口號,而是一種幾近於全民(男性)參與的運動。大家爭先恐後地割包皮——不割包皮就不禮貌、不負責任、甚至不配被稱為男人。而神奇的是,這場全民運動並非來自健康意識抬頭,而全都出自一個男人,一個被後世日本人稱作「割包皮天王」、被日本醫界稱為「人渣」的醫院院長,高須克弥。

高須克弥近照。

別誤會高須院長是位郎中,他的家族自江戶時代便代代都是醫生,甚至據說當德川家康被明智光秀追擊而負傷時,細心醫治並救回日後開創德川幕府大將軍的功臣,就是高須家的祖先。高須院長的外婆是小兒科醫生,母親是婦產科醫生,父親則是招贅的內科醫生,這個全家都是醫生的杏林世家,有一百年以上都沒生過男孩子,最終才誕生了高須克弥。父親在克弥高中時便去世了,伯輩們都說:「擁有早逝父親的兒子,承繼了父親的精力活了下來,真是幸運,日後必成大器。」高須克弥光是人生的開場,就比漫畫《天子傳奇》還要傳奇。

因為「高須家沒有整形外科醫生」、「隨便選一科都會陷入家族派系鬥爭中」的思考前提,高須克弥在醫科畢業後,選擇了整形外科作為執業目標。但除了這些原因外,影響他走向整形外科還有幾個重要的原因,這些原因甚至改變了他未來的人生觀(以及日本男性的包皮)與命運。

在研究所交換學生的經歷裡,高須到了西德歷史悠久的基爾大學整形外科學習。當時在日本,整形外科多是為了診治因為天生疾病或後天傷害而變形的肢體,是一種為了讓病人「回復正常原本面容」所進行的醫療技術。但是在德國的高須,看到了股關節外科的猶太裔教授們,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的鼻子縮小,讓外表好看一點,便自行進行了縮鼻手術。

除此之外,削骨、拉皮、調整咬合,這些以「讓自己更接近期望面容」為目的的手術,在當時的德國已經慢慢被一般大眾所接受,這種文化衝擊狠狠地震撼了高須的價值觀。醫學不只是救急扶傷而已,還可以是「隱惡揚善」——沒有太多善時還可以自行製造善。高須彷彿看見了一條明亮的未來道路。

等到高須回國後,在自家的診所裡開辦整形外科,他收集了國外遊歷獲得的最新醫療技術,採購了大量的最新醫療設備,全力救治病人。但他卻發現,病人未必會感謝這種高水準的醫療品質,原因竟然是因為保險僅支付住院時期的費用。也就是說,越晚出院,就能領到更多保險費。理論上,醫生技巧越好,越快康復、出院,應該是病人所期望的目標,但卻因為保險制度的缺失,讓生病看醫生這件事變成另類詐財的弔詭行為。

高須院長憤怒了,儘管我們不知道這些來自於他自述的過程真偽如何,但是他在此時作的決定,卻紮實地改變了日本整形美容的未來。

他決定將整形美容技術專業化、流程化、產業化,他要開創自己的整形美容帝國。就如同當年高須家沒有人參與整形外科界一般,整個日本尚未意識到整形美容的廣大消費市場,而他要成為藍海的開創者。沒有人會喜歡醫生,但他要成為讓大家感謝的醫生:「因為我會讓全日本更美麗」。

所以日本人的包皮們便遭殃了。

七〇年代在醫學界有所謂「包皮可能導致陰莖癌」的理論,而且這種說法還有不少從業人員支持,因此切除包皮似乎變成一種促進健康的方式。但是放眼世界,真正會進行包皮手術的男性並不多,而且大多是因為宗教或種族因素:猶太人與回教徒會為嬰兒進行「割禮」,少數非常虔誠的基督徒也會進行割禮。但除此之外,願意忽略風險在小雞雞上動刀的男性並不多,也因此,包皮手術並未流行起來。

但對高須院長來說,包皮手術是他眼中閃耀的一隻金雞:第一,他在德國學習了快速簡易的包皮手術方式,可以在非常安全的過程中解決這塊小皮膚——「跟剪指甲一樣簡單」,高須院長是這樣說的。

第二,割包皮可以去除陰莖上的藏污納垢空間,這些日常自然產生的污垢,不但很有可能讓你的雞雞得到陰莖癌,還很容易導致尿道炎、異味、以及分泌物等問題,甚至讓你的伴侶發生感染,你留著這塊皮做什麼呢?保暖嗎?

第三,割包皮手術並不在醫療保險的保障範圍內,可以讓號稱更安全、更有水準的高須醫院收取更高的手術費。如果是心臟血管支架手術,要價二十萬元以上,病人也會毫不遲疑地選擇進行,因為這跟他的生命存活息息相關。反過來說,包皮手術既然能帶來那麼多好處,而且又在你的命根子上大興土木,那麼多收一點費用又有什麼不對呢?

於是,簡單、健康、又能賺錢,對受診者與醫院都有好處。來高須醫院割包皮,又快又安心,就診當天立即割,還不需立即付費,帳單過幾天後再寄到你家。高須院長的「割包皮產業化」行動可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必須透過媒體的力量,讓大家自願、甚至急迫地來割包皮。

鋪天蓋地的宣傳戰開始了,醫生上節目暢談割包皮的好處;雜誌開始宣傳「割包皮可以讓性能力更持久」、「避免小雞雞得癌症就得割包皮」;連 AV 女優都發表意見:「跟什麼人做都可以,就是最討厭沒割包皮的人」。

怎麼辦?沒割包皮不但不衛生,女孩子都會討厭你,連歡場女子都對你避之唯恐不及。這種風氣也許你聽來獵奇,哪有可能這麼誇張?但不妨看看這個廣告,仍然傳承了那個年代的社會氛圍。

於是八〇年代日本的「全民割包皮運動」開始了,包莖(包皮包覆整個龜頭,無法自力褪下包皮)的男性們當然成群結隊,但連假性包莖(包皮包覆整個龜頭,但勃起時可以自力褪下包皮)的男性也趨之若鶩,大家視高須醫院為下半身(生)的救世主,急著去找高須克弥進行「第二次成年禮」。

高須醫院生意最興盛的時期,一天可以割上三百位患者,以十個小時的營業時間算來,每兩分鐘就有一位男性的包皮「落葉歸根」。而用雷射切除包皮時產生的燒灼氣味,縈繞整棟醫院大樓久久不散,連經過醫院門口都能聞到臭味,大家都質疑:「這棟大樓怎麼好像有燒屍體的味道⋯⋯」這還不夠誇張,某一日密集手術的煙霧太濃厚,甚至觸發了煙霧警報器⋯⋯。

如果只有日本男性遭殃,我們或許可以做壁上觀。但你無法想像,高須克弥的割包皮運動甚至改變了另一個國家的政策:在高須院長與南韓整形美容界交流時,他成功地將「不割包皮就不是男人」的思想,推銷給了整個南韓美容產業——最終,連南韓政府都買單了。

南韓政府在九〇年代起正式宣布,所有男性入伍時必須接受包皮手術,以確保「軍隊的健康與雄赳赳的男性氣勢」。你以為當兵要剃頭髮很不人道嗎?想想南韓吧,那裏的男性在進入軍隊時,不只頭上被剃光,連下面也「剃光光」了啊!也就是說,高須院長恐怖的個人魅力與信仰,竟然可以讓日韓這兩個在歷史上素有嫌隙的國家,在包皮處理原則上看法一致:留鳥不留皮。

高須克弥的整形美容產業蓬勃發展,單單是 1985 至 1988 年三年間,他個人的收入就高達 16 億日圓,幾乎達到了富可敵國的地步。這可以從高須醫院的廣告中看出端倪:你可能會為以下這個高須院長親自演出的醫院宣傳廣告感到困惑,因為整段廣告都是院長帥氣的模樣:搭乘直升機、與莫名其妙的中東人士開會、莫名其妙地在沙漠中飆車、莫名其妙地在沙漠中看夕陽⋯⋯最後還打上一句莫名其妙的台詞:「樂於做自己嗎?」

有錢真好。高須院長絲毫不幹錦衣夜行這種蠢事,他要富給你看,還要質疑你滿意現在的生活嗎?彷彿只要來一趟高須醫院,你也能「立馬高大上」——儘管你只不過是割了包皮。


他發起了這場割包皮運動,將其發展至紅紅火火,卻無法控制這場燒皮之火的走向:許多大大小小醫院當然也要加入割包皮手術的業務,甚至連密醫與郎中,也打著廉價割皮的招牌攬客。但畢竟割包皮手術仍然是一項有風險的手術,不是拿著雷射刀畫一圈就無事結束。這個時期,日本社會上非法包皮割除手術的受害者,也越來越多⋯⋯大量出血、術後感染、甚至導致患部壞死的狀況所在多有。想要讓自己受歡迎的日本男性,卻發現自己可能會被搞到連小雞雞都莎悠拉娜,這場包皮運動漸漸地蒙上了一層陰影。

再加上「包皮會引發陰莖癌」的說法已經慢慢被臨床實驗所推翻,甚至也有專業報告指出,割除包皮會在性行為上降低女性的快感發生機率。老二已經挨上一刀,卻可能是根本無須進行的手術、連女朋友也快樂不起來。整個社會開始對氾濫的割除包皮行為感到困惑、恐怖、進而厭惡,抱著「割除包皮就能越健康、越受女性歡迎」心態而進行手術的男性,彷彿被狠狠地賞了一巴掌。

諷刺的是,這場運動正與日本泡沫經濟年代的時間互相吻合。人們無理由地相信好景氣會一直持續下去,最終卻得面臨國家經濟破產的苦果。包皮們也像是泡沫一般,最終它們被無意義地切除飄零,我們甚至記不起來它們消失的理由。高須院長在面對社會輿論的責難後,也被迫修正「包皮必須死」的言論,「禿頭也好、包莖也好,各有各的好處」雖然他用這樣的話來辯解,但直到去年底的訪問裡,他仍然表示:「包莖手術不是那麼罪大惡極的事。」

這位日本整形美容界的始祖,仍然沒有被包皮事件擊潰,甚至可以說,他原本就並不是以包皮手術做為事業重心,在九〇年代開始,他積極地將目標客群從男性改換到女性——女性對美的追求是永遠不會被滿足的。高須美容醫院正式成為了專為女性服務的整形外科醫院,在全日本有五間分院,而高須院長的三個兒子與兩位兒媳婦也都是美容外科醫生,高須一族繼續在日本的整形美容界發光發熱中。

高須克弥至今仍然是日本的傳奇人物,他繼續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行為:參演大量的綜藝節目、號稱能讓社會名媛年輕二十歲(最後成果卻差強人意)。他還是日本少數有資格參加共濟會的成員、自己進行整容手術、年老時把整頭黑髮染金、與政治人物抬槓、西藏與阿拉伯大公國對他奉為上賓⋯⋯這位幾乎割遍兩個國家所有男人包皮的美容大王,從不掩飾他的野心、從不放棄出人意表。

某種程度上,美容大王確實已經完成了他的初衷——他已經徹底改變了日本社會的部分面貌,儘管不知是美是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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